无限

来源:哔哩哔哩 时间:2023-07-31 03:18:38


(相关资料图)

谭飞越发觉得自己老了。

虽然他现在只有三十五岁,说起来也算是正值青壮年,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,他发现自己经常记忆混乱,做事颠三倒四,像极了阿兹海默的早期症状。

比如,他明明记得洗干净放在衣柜里面的衬衫,却怎么也找不到,最后出门时看见早就被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。

而他站在垃圾桶旁边,费劲的想了半天,才依稀记起来,似乎是前几天撞到了一个街头画家,被颜料泼了一身,洗也洗不掉,索性就扔了。

这也不算是很平淡的记忆,而且那件衣服他还非常喜欢,怎么就能忘了?

还有隔壁的邻居,他一直以为是一个开甜品店的老板,甚至还记得自己跟他谈论过烘焙的要领,但是今天他突然发现,隔壁竟然是一家洗衣店。

洗衣店和甜品店,这种天差地别的店铺,他怎么会记错?

更多诸如此类的事情,让谭飞深深地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,他已经考虑预约医生检查了。

如果自己真的开始痴呆,那也就意味着职业生涯要到头了。

咬了一口面包,谭飞给自己的喉咙猛灌了一杯咖啡,现在不能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,因为今天的客户,非常重要。

据介绍人说,这位身份举足轻重的客户,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十几个私人侦探名单里面甄选了好几轮,最后才挑中了自己。谭飞看过那份名单,头部的几位是连自己都十分敬服的人物。
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摊上好运,但这是一次打响名号的好机会,如果这一次能够完成委托,那么自己在行业内的排名会有很大的提升。

偏偏在这种时候,他感觉自己头脑出现了毛病,真是见了鬼了。

来到约定好的地点,他很快看见一辆黑色越野从街角驶来,在他面前停下。车门打开,里面的人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
这只是来带路的人。

虽然在知道那位客户的身份与普通人不同之后,谭飞免不了有些紧张,但这份紧张在客户几个手下面前倒也不至于显露出来。

他从容坐上车,任由旁人给他蒙上眼睛。车辆稳稳地开动,带着他向前驶去。

这一趟行程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,终于在谭飞也忍不住开始犯困的时候,车辆缓缓地停下了。

谭飞被牵引着下车,继续往前行进。大约五分钟后,他听见了电梯轿厢下降的沉重摩擦声,有人推着他进去,电梯上升,停顿,又上升。

然后是各种开门声,关门声,前前后后又绕了十分钟左右,直到谭飞默数完了八百次心跳之后,有人按着他的肩膀向下,他的臀部感受到了座椅强有力的支撑。

眼前的黑布被拿了下来,有一个声音问道:“你就是谭飞?”

谭飞装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,又迅速低下头去,他用眼角的余光已经将周围事物尽收眼底。这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厅,布置并不奢侈,但非常的整洁考究。他的眼前坐着两个人,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。

但声音并不是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发出来的,而是在旁边的茶台前。那里站着一个男人,正悠闲地捻起一小撮茶叶,撒进杯子里。

热水倒下,茶水的雾气飘散,谭飞只看了一眼,立即心中震颤,连头都低了下去。

他知道这次委托的客户身份不一般,但也没想到,会是眼前这个男人。

这张脸,应该出现在电视里,出现在各种媒体发布会上,不应该,也绝不能出现在眼前这种非常私密的场合中。

“是我。”谭飞答道,此时此刻,他又想起名单上的那些头部人物,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选择自己,他感到更加的疑惑。

男人端起茶杯,放到他的桌前,谭飞立即受宠若惊般起身,连连道谢。

“不用拘谨,”男人笑道,“我们没有职务上的关系,大家都是朋友嘛。既然来了,就随意地聊聊,现在有一个事情,我们不太方便出面,听说你能力不错,所以就请你过来看看。”

“您抬举了,”谭飞连连点头,他说的是真心话,“有什么我能做的,我一定尽力而为。”

“不忙,你先看看资料,”男人说道,前方的两人立即拿出来两大摞文件,推到谭飞面前。

“这些目前都是保密的内容,可不能外传。”男人的语气仍然轻松,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,但是谭飞看到那文件袋上的“绝密”两个字,心里已经提起了一大截。

他迟疑了一秒钟,开始缓慢地浏览眼前第一份内容:

“赵福生,55岁,鼎业集团总裁,6月24日早8点死亡,死因:大脑动脉血栓,以下为其七日内行动轨迹……”

“刘长远,54岁,长远集团董事长,6月28日晚19点死亡,死因,大脑动脉血栓,以下为其七日内行动轨迹……”

“陈阳,60岁……”

“赵平,59岁……”

四五份以后,谭飞停下了翻阅的手指,抬起头来,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眼前两人。

“这几十份文件,全部都是一样的?”

眼前坐在左边的男人点了点头:“你看出来什么了吗?”

“这么多集团的总裁董事长,全部都在这两个月里得脑梗死了?”谭飞揉了揉脑袋,感觉有些荒诞。

其中的几个人去世的消息,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,但是没有想到,死了的居然有这么多的人。

这种规模的公司管理者大规模离世,足以引起公司内部、甚至整个行业内的动荡了。

“他们的死有蹊跷?”谭飞问道。

两人都没有说话,一起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。

“我们所能提供的就这些了,”男人吹了吹茶叶,喝了一口,“其他的,就靠你自己了。”

“啊?”谭飞一愣神儿,“已经没了吗?”

“他们的死是不是正常,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,我们都不清楚,”男人缓慢地摇晃着茶杯,“可能是正常死亡,也可能是其他原因,都可以。”

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了,坐在右边的男人站起身来,打开门走了出去,十秒钟后,他回来了,对着喝茶的男人附耳说了一句话。

“唉……”男人摇了摇头,放下了茶杯。

他走到谭飞面前,坐了下来,而其他两人则恭敬地站起身,退到了沙发的后面。

“情况就是这样,至于你要干什么,该怎么去干,全由你自己决定,如果你使用了违法的方式,被抓进了警察局,我们也不会提供任何的帮助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谭飞点点头。

这些大人物的死一定是有某种原因,但是眼前的人不能说,也不会说。因为他的身份,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能跟他有任何的关系。

“半个月吧,希望你有所发现。”男人说道。

他没有说有了结果以后怎么联系,那就是说,只要谭飞有任何发现,他们都能知道。

“我明白。”谭飞再次点头。

“那就这样吧,”男人点点头,转身准备离开,在开门之后,他略微停顿了一下,又转头看向谭飞。

“尽快开始吧,就在刚刚,环宇公司的董事长陈泽强,也因为脑梗去世了。”

想要调查一个人的死因,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查看死亡证明,但是既然知道可能存在阴谋,那么死亡证明也就不一定能够值得相信。不过谭飞并不着急,他有自己的办法。

这是一次奇怪且难度很高的委托,客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,但是表达的意思很明确。而能惊动这种身份的客户来关注这件事情,这背后的问题只怕更难以想象。

这是一次挑战,谭飞并不害怕挑战,他生来就喜欢在刺激中寻找真相。在几十位死者的信息绘图贴在墙上以后,他一边用红笔在每个人的照片之间画上线,一边用手机按下一个长长的号码。

十几秒接线音之后,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听筒中传来:“什么事?”

“艾力,我需要一些人的信息,不见光的那种,”谭飞说道,“越详细越好,资料已经发你邮箱了。”

另一边沉默了一会儿,似乎是在检查邮箱。很快,声音又继续了:“这些人做的可不少,你要找他们的关系?”

“算是吧。”谭飞也不隐瞒。

“明天早上5点给你,”声音说道,“这并不难,但是很多,酬劳和之前一样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谭飞爽快地挂断了电话。

他将自己摔进被子里,闭上眼睛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。一分钟后,他从床上弹了起来,换了一套略微正式的套装,挎上了一个公文包,出门去了。

环宇公司距离他的住所路程大约一个小时,谭飞悠闲地在大门口晃了两圈,等到下午上班的人们陆续到达,他不慌不忙地随着人群走了进去。他并没有去往任何楼层,而是闲庭信步般在一楼逛了一圈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他确认自己的行为并不会被摄像头所关注。

他很快便找到了保洁的休息室,记下了上面的排班表,然后趁着上班的人群还未散去,悠然的从门口离开了。

环宇公司的董事长陈泽强刚刚去世,现在整个公司以及他的家人都在忙着善后的问题,如果他身上有什么秘密,藏在家里的可能性不大,现在去他的办公室搜一搜,说不定会有所发现。

七点整,谭飞已经化妆完毕,此刻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人,穿着一套洗的发旧的保洁服装,毫不起眼的从角落里走出来,他推着保洁车进入电梯,朝着最高层升去。

此时,真正的保洁人员正在准备工具,他们的拖把和打扫工具都少了一两件,正在到处寻找,即便找到了,等他们打扫到最高楼层时,至少也要半个小时以后了。

谭飞默默地推着车,朝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,四周并没有人,在这一层上班的人都已经下班离开了。

他掏出准备好的开锁工具,轻轻地拧了拧门把手,令他惊讶的是,门并没有上锁。

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:“谁?”

思考了一秒钟,谭飞果断地咳嗽了一声,压低声音,让自己听起来比较苍老:“是我,是我……”

他弯着腰,轻轻地推开了门,朝着前方望去,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宽大的座椅上,朝他望来。

“陈总……”谭飞装出一幅惊讶的模样,“您怎么在这儿?董事长出去了吗?”

眼前这人,正是陈泽强的独子陈烁,这个时候,他不去处理陈泽强的后事,反而跑到办公室来坐着,怎么想都很有问题吧?

当然这些想法,谭飞并不会表现出来,他的脸上仍然挂着老年人特有的笑容:“陈总,每天的差不多这个时间,我都会来给董事长打扫卫生的。”

这种谎话本来很容易拆穿,但是谭飞已经从资料上了解到,这父子俩的感情并不太好,所以这种事情,陈泽强是不可能也不会跟陈烁说过的。

陈烁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,他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那你随便扫扫就行了,扫完就出去吧。”

谭飞一边“欸、欸”的答应,一边拿出抹布,开始缓慢地擦拭旁边的木质酒柜,他斜瞥了一眼陈烁,只见陈烁的眉头紧皱,眼神全都放在手中的几张纸上面。由于角度的关系,谭飞也看不清纸上面是什么。

“董事长平时对我们都挺好的,逢年过节啥的,都给我们发东西,”谭飞的声音缓慢,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恩,“之前我刚来时,他就说,你这么大年纪,怎么还来上班啊?我说,因为我儿子出车祸,现在瘫痪啦,我得照顾他啊,不然他一个人可怎么活啊,董事长听了,就说我不容易,第二天,就让财务给我涨了两百块钱呢……”

谭飞絮絮叨叨的说话声,似乎触动了陈烁的神经,他放下手中的纸,微微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爸,他对别人都看得清,分得清,但是在自己身上,总是又分不清。”

谭飞摇了摇头,把手上的抹布在水桶里面涮了涮:“陈总,你说啥,我听不懂……”

“他给你涨了二百块钱工资,这钱花的是地方,一点都没问题,”陈烁拿起了其中一张纸,在谭飞面前晃了晃,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一个骗子公司的设备!我爸被忽悠往里面投了五个亿!买了一堆垃圾!”

“啊……”谭飞很好的表现了一个保洁老人在听到这种金额时的不知所措,他伸着脖子,看看那张纸,又看看陈烁的桌子,脸上满是震惊。

“算了,这种事情,你也不会明白,”陈烁摆了摆手,“你年纪也这么大了,去休息吧,不用再打扫了。”

这时候,陈烁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,谭飞看到那上面显示了一个名字:妈。

谭飞点着头,慢慢地收拾好工具,在陈烁接通电话的时候,他推着车退出了办公室。

接着,他走到了走廊的摄像头下面,拿起长柄抹布,开始清扫上面的灰尘。随着他的动作,摄像头逐渐转向,走廊的一部分被隔离在它的视野之外。

做完这些,谭飞迅速将工具塞进楼层的杂物间里,然后自己也躲了进去,开始了漫长的等待。

陈泽强刚死,陈烁是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的,刚才那通电话大概就是催他回去。

很快的,谭飞就听到了重重的开门声,关门声,脚步声,然后是电梯的铃声。等到一切安静下来,谭飞悄悄地打开了门,他再次拿着清扫工具,来到办公室门前,这次果然已经上锁了,但是这并不能挡住谭飞,只花了十几秒,他就打开了门。

从里面将门轻轻锁上,陈泽强这间办公室终于完全暴露在谭飞的眼前了。

他先是走到办公桌前,仔细地看了看那几张纸,那是几张采购合同的草稿,是一个叫“飞雪商贸”的公司。

难道是因为陈泽强发现被骗了,所以怒火攻心引发脑梗?

5亿可不少了,如果是跨国骗子公司,连续骗了好几家,那影响也够大的了。

但是这样就是金融诈骗了,这也不是那位客户管理的领域啊?值得他这样重视吗?

谭飞记下了这个名字,他在办公室里继续寻找,期望能找到日记本或者工作记录之类的东西。

毕竟陈泽强这样的年纪,记忆力已经不像年轻人一样强大,作为董事长,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有记录的。

而他又没有秘书,那么必然会有一套自己记录日常工作的方式。

桌面上的笔记本他翻了一遍,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,垃圾桶里有几个揉皱的纸团,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。

谭飞用手指摩挲着木质的桌面,视线在周围来回移动,凭借着多年来养成的敏感,他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左侧书架上。

有一个格子的颜色,和周围略有不同,那是比旁边经历了更多的摩擦。

也许是衣角不小心蹭到,也许是袖口或手部偶尔触碰,但是日积月累,这一块终于还是沉淀出来一些与众不同的痕迹。

谭飞小心翼翼的伸出手,在几本书中间来回摸索,很快他就感觉到,这个格子背板的木质并不完整,中间有一个方形的缝隙。

他轻轻一按,那一块缝隙往前弹了出来,是一个小型的抽屉。

里面是空的。

谭飞愣了一下,随即大脑中闪过了陈烁的身影。

为什么,父亲刚刚去世,他就迫不及待的来到这个办公室?

他也在找东西?并且找到了?

眼见东西已经不在,谭飞迅速将抽屉放回原处,准备离开。就在这时,他看见书架和旁边咖啡机的夹角处,扔着一个白色的纸团。

如果不是在这个角度,那个纸团会完全被咖啡机挡住,根本看不到。

谭飞俯下身子,从缝隙中把那个纸团捞了出来,展开,上面是一行凌乱又被涂掉的字迹。

“我一定要再用一次潘多拉,我不想死。”

光标缓慢的下移,最终定格在两个词语上。谭飞用光标在词语上画了一个圈,然后松开手,向后靠在椅子上,闭上眼睛开始思索。

肝癌晚期。

陈泽强已经是肝癌晚期了,以目前的医疗水准而言,也许可以稍微延长几个星期或几个月,但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不死。

潘多拉到底是什么?能救他的命?

飞雪商贸,五个亿。

他睁开眼睛,视线停留在另一个网页上,这个飞雪商贸,竟然是一个已经成立了二十年的公司,远比环宇公司更早。

而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,是电子产品和通信设备的经营与销售。

谭飞将其他的文件夹依次展开,拿出笔在墙上做记号。文件里是已经去世的其他人的信息,他已经看过多遍,现在只不过是检验心中那些已经确定的信息。

这些公司,成立的年份各不相同,经营的业务也各不相同,但是全都是白手起家。在公司的起步和扩张中,它们无一例外的展现了惊人的能力,抓住了每一个能够起飞的风口,迅速地打败了每一个竞争对手,让公司以奇迹般的飞速发展壮大。

最早成立的公司是二十年前,鼎业集团前身,很巧合的是,和飞雪商贸是同一年成立的。

而艾力发过来的资料清楚地表明,鼎业集团全资在国外注册了一个嵌套的挂壳公司,这个公司长期和飞雪商贸保持商业合作,鼎业集团各种设备的采购,二十年来全部都来自于飞雪商贸,而且价格奇高。

这是洗钱?谭飞咕哝了一句。

艾力的搜集情报能力一如既往的厉害,他甚至细心地按照时间标记了事件,以让谭飞一眼就能看出,其他的公司都或多或少和这个飞雪商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飞雪商贸的内容也非常详细,销售的品类从大到小依次列表,但是从头到尾和医药癌症之类的,没有任何的联系。

陈泽强有晚期肝癌并不是秘密,但是其他死亡的人却并没有类似致命的疾病。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?

“所以……”谭飞放下笔,敲着额头,“主,到底是什么呢?”

在他的左边桌子上是一本圣经,里面解释了,主,是上帝的称谓之一。

那,主需要我,是什么意思呢?圣经里面,可没有哪一段是写上帝需要信徒来做什么的。

谭飞看了看时间,停下了思考,起身开始梳洗。在一小时后,他将参加一场葬礼,他不能迟到。

陈泽强的葬礼在一个小型的教堂里举行,作为基督教的信徒,他将会葬在一处早已选定好的墓地里,他的随身物品都会作为陪葬品,和他一同深埋地下。

谭飞此行的目的,就是去偷——不能叫偷,应该是暂借,暂借一件或几件陈泽强的遗物,比如手机什么的,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信息。

整场葬礼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下进行,谭飞和所有人一样,带着沉重的表情和死者进行鞠躬告别,在他刚刚走到棺木旁边的时候,外面突然出现了大声的喧闹。

对于有人竟然来捣乱他父亲的葬礼,站在最前面的陈烁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怒意。他迅速带着几人朝声音来处走去,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,没有人看到,谭飞悄悄地靠近了棺木。

他弯下腰,在外人看来,他正在对死者鞠躬致意。利用身体的遮挡,谭飞迅速地将手伸到棺材里,又了拿出来。

就在这一瞬间,他突然发现,陈泽强的左右手摆放位置有些奇怪。

陈泽强的右手中指是搭在食指上的,然后又用左手覆盖住右手,这样除非贴近仔细观察,否则很难发现他右手的奇怪姿势。

这是……说谎?陈泽强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?

谭飞并没有想的太多,趁着喧闹仍未结束,他默默地向后退去,从侧门离开了教堂。

至于闹事的人,当然也是他提前雇来的,那小子比水貂还滑,早就在陈烁出门的时候就溜走了。

陈泽强的手机是普通的安卓机,谭飞毫不费力地破解了密码,他依次查看相册和备忘录,都是普通的日常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。

来回折腾了半天,谭飞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同的地方,这部手机是512G存储的,系统显示空间已经占用了80%,但是手机内的无论是图片的数量,还是软件的数量,占用程度都远远达不到这个比例。

“5024……”谭飞嘴里默念着锁屏密码,他将手机锁屏,开始依次测试起来。

5,0,4,2,密码错误。

5,4,0,2,密码错误。

4,2,5,0。

屏幕忽然暗了一下,接着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标志,谭飞知道自己猜对了,年纪大的人,果然不会设置太复杂的密码,大概率是已经记住的密码重新组合。

这是现在大部分安卓手机的功能致意,自带有隐藏系统。

随着新系统的出现,谭飞按捺住心中的激动,点开了相册。

一张张照片在谭飞的瞳孔里向后翻去,他的脸上逐渐开始出现了疑惑的表情。

“这是……祷告?”

但是照片中明显不是基督教,也不是佛教,甚至在谭飞的印象里,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宗教,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白色或黑色的衣服,衣服上都画着一只巨大的箭头。

陈泽强闭上双眼,神情严肃而虔诚,在他的后方,谭飞看到了鼎业集团总裁赵福生的身影。

联系就在这里!他们都是同一个奇特宗教的信徒!

难怪陈泽强死后会将手指摆出说谎的姿态,他对上帝并不虔诚!

而他的家人也早就知道这件事,否则绝不会将他的手摆成那样的姿态!

只不过,从陈烁在办公室的反应来看,显然陈泽强还有更多的秘密,并没有让他的家人知道。

这些照片显然是旁边负责记录的人拍下来的,他们定期举行祷告。而且很明显,这些人脸上的那种虔诚的态度,不可能是装出来的。

被蛊惑了啊……谭飞摇了摇头,果然,无论商场上多么厉害的人物,到了一定的年龄,都会开始迷信。

陈泽强既信仰上帝,又信仰这个不知名的宗教,那为什么死后却还是做出了基督教的说谎手势?

难道是死前开悟了吗?祈求上帝的原谅?

还是说,手势的意思其实是,虽然使用了基督教的葬礼,但自己已经不再信仰上帝?

“宗教真麻烦,同一件事,居然两种相反的意思都能解释……”谭飞摇了摇头。

他继续往后翻,突然,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样,猛地一抖,手机摔在了地上。

不可能!

一定是看错了!

谭飞喘着气,仍然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张照片,他定了定神,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,将手机捡了起来。

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是当他的眼睛再次看向手机时,嘴唇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。

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,拍摄时间是一个月前。照片是一个祭台,上面放了一张镶嵌在金属框里的男人半身照,旁边写了两行小字。

“主仍未苏醒,我们仍需等待。”

“主苏醒之日,便是献身之时。”

谭飞伸出颤抖的手指,将那张照片放大,在男人的脸颊右侧,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痣。

不会错的。

这是他自己的照片。

“我要见客户!”谭飞对着电话怒吼道,“我有重要的事情!你根本想象不到!”

“不可能,”电话那头说道,“你也知道这客户是什么人,见你一次已经是极限了,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委托。”

“你根本什么不懂!”谭飞用尽力气吼道,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。

谭飞在原地喘着气,他来回走了两圈,最后冲进卫生间,拧开水管,任凭冰凉的水花把自己浇了个通透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他们在向我祈祷?”

“那真的是我吗?”

冷水刺激着他的头皮,让他的大脑逐渐从疯狂中抽离,开始变得冷静。他擦干净身体,走到桌子旁,再次拿起那个手机。

这种规模的聚会祈祷,必然是需要提前组织和联系的,他们内部的联系方式也一定在手机里。

谭飞很快找到了一款陌生的软件,那显然是某种定制的聊天工具,登录居然需要人脸识别。

安卓的人脸识别形同虚设,谭飞很快便制作了一张陈泽强的动态照片,解锁登录了上去。

他点开了置顶的聊天群,群里是禁言状态,没有任何聊天记录,只有一条置顶公告。

“7月15日晚20点,临水居6F,最后的祈祷日。”

7月15日就是今天,20点就是3个小时后。

这是他们下一次的集会地点。

最后的祈祷日?

这是什么意思?

以后不再祈祷了?还是说今年的最后一次祈祷?

谭飞深吸了一口气,迅速做出了决定。他翻箱倒柜,很快扯出了一大块黑色布料,按照图片里的样式进行裁剪,最后在胸前和背后,画上了一模一样的白色箭头。

他要亲自去看一看,看一看那个现场!

临水居是一个大型的户外聚会场所,地面层高15层,地下3层,每天在这里举行的各界会议和聚会很多,谭飞再次把自己打扮了一下,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模样,避免被人认出来,然后闲庭信步般的逛到了六楼。

距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。

谭飞略微数了一下,六层的房间很多,大小型的会议室有十几个,基本上都上了锁,他很难判断那些人会在哪个房间聚集。不过他并不急躁,因为时间还早,那些人总会过来。

他只需要躲进一间靠近电梯的房间,挨个观察来到这一层的人群,必定会有所发现。

很快,电梯停驻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
谭飞从门缝向外望去,看到三三两两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,朝着走廊的一边移动。谭飞记下了他们的方向,默数着他们的脚步声,直到开门声响起。

接下来,陆续有更多人从电梯中出现,他们各自分散,但大多数人,都在到达一个地方时停下了脚步。

走廊东边尽头的大型报告厅。外面拉着一条横幅。

“飞雪商贸公司周年庆会场”。

距离八点只剩下五分钟,瞅准一个没人的时刻,谭飞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,朝着走廊尽头走去,假装靠在窗边吸烟。

很快,又有几人出现在电梯口,他们默默不语,依次走过谭飞身边,到达报告厅的门口,然后推门而入。

门后光线昏黄,没有守卫的人。

谭飞吸了一口烟,继续耐心等待。

很快,电梯口再次出现了一个人,朝着这边走过来。

在最后一人半个身体进入门内,而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钟,谭飞脚下用力,朝着门口处发力一踢。

一根细长的塑料杆被他在最后的一瞬间,踢进了门口,卡住了那即将关闭的大门,留下了一道微小的缝隙。

谭飞熄灭了烟。他并不着急,再次等待了几分钟,等待着走廊上的自动声控灯熄灭,眼前也变成一片黑暗时,才悄悄地靠近门口。

他屏住呼吸,一寸一寸地推动报告厅的大门,闪身钻了进去。

然后,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。

窸窸……

窣窣……

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,一片一片,就在他周围。

谭飞心中瞬间升起一个念头:不好,有诈!

他随即转身,想拉开门离开,但是下一瞬间,灯亮了。

谭飞往后退了一步,他已经看到,门口处站着两个人,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。

妈的!不是没有人!

这俩人一直站在门后!在视野死角!

谭飞转过头,向后看去,就看到一群一群身穿黑色和白色长袍的人,正围在自己几米外的地方,形成了一个大圈,每个人的双眼中都闪烁着奇怪的光芒。

妈的,被包围了!谭飞暗骂道。

果然,这一次是头脑发热了,没有做好准备,一时冲动来到这里!

这些人早就发现自己了!

“你们到底是谁!”他索性朝着身边吼道,“那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!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!”

一声又一声,低低的呢喃在周围响起,仿佛重叠交叉的咒语,听的谭飞头皮发麻。

因为他发现,那些声音中很多带着哭腔。

不是害怕的哭腔,而是那种情绪激动到极致的哭腔。

“主苏醒之日,便是献身之时……”

“主苏醒之日,便是献身之时……”

“你们疯了吗!”谭飞被这连绵不断的声音折磨的几欲发狂,“够了!”

四周的声音静了下来,那些黑色和白色的人缓慢地向两边移动,让出了一条道路。

一位穿着白色箭头衣服的女性,双眼含泪,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精致的盒子,朝着谭飞缓缓走近,在她的身后,两排同样神情的信徒抬着半人高的相框,相框中的人像在烛火中愈来愈清晰。

“主苏醒之日,便是献身之时!”

女人高声地喊道,这声音迅速汇聚成一股洪流,几乎震耳欲聋。

“你们这样,不怕把警察招来吗?”谭飞看着眼前的这群疯子,又看了看那个人像,此刻,他的心里的愤怒和激动已经平息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荒诞的感觉。

“不,不会的,”女人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,那是因为强烈的激动而几乎难以忍住的哭泣,“马上,这一切都会消失的,一切都将从您开始,重新开始。”

“说的什么疯话,你们早就知道我会来?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

女人咧开了嘴角,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,混合着她的眼泪,看起来十分的怪异。

“是您……是您亲自……告诉我们的……”

“神经病!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?我认识你?”谭飞看着她精致的面孔因为狂热而扭曲,心中叹息,这姑娘长得挺好,怎么就疯了呢?

“因为……这一次的进度出现了重大问题,那十几个相关的人,都偷偷想要回去……但是,他们都失败了,”林冬雪颤抖着说道,“所以,您亲自挑选了现在,回去的时间……”

“你说的都是什么?你又是谁?”谭飞摇着头,几乎已经无语了,一句也听不懂!

这是一群什么邪教啊!

“我是……林冬雪……”她声音颤抖地答道,她突然跪倒在地,抽泣了起来。

“您……询问我的名字了……您……会记住我的名字……”

她高举着那个精致的盒子,把它举到了谭飞的眼前。

“这就是什么?”谭飞此时已经无所畏惧,他倒要看看这群人到底要搞什么花样,“你是要我打开它?”

林冬雪点了点头,回答道:“潘多拉,您亲自起的名字……”

她的眼中再次流下了热泪。

“哼!”谭飞重重地哼了一声,“什么玩意儿!潘多拉的魔盒?打开了会怎样?”

他伸出手,拧开了盒子的锁扣,将它掀了起来。

“你干啥呢?会不会走路?妈的找死啊!”

喇叭声,咒骂声,议论声,各种嘈杂的声音传进了谭飞的耳朵,他终于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。

他正站在马路中央。

没有理会身后司机的咒骂声,谭飞怔怔的往旁边走去,他缓慢地转动脑袋,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。

“这……这到底……怎么回事……”

他身上颜色丰富的服装,和周围人群朴素的穿着形成了对比,他精心烫染过的发型,也惹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。

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时,路边两个奔跑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
其中一个的身影如此熟悉,却又十分陌生,那张少年的脸上充满了朝气和希望,他背着书包,书包上镶着“一中”的校徽。

那是他自己,十五岁的,谭飞。

这……怎么可能!

下意识地,他追了上去,一把拽住了那个少年的肩膀。两个少年同时转头,另一个谭飞也认识,是他高中的死党,赵志明。

“大叔,你干嘛啊?”赵志明见好友被抓,连忙上来掰开他的手。

“赵志明?”谭飞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,“你,真的是你?”

“大叔,你在说什么啊?”少年谭飞开始用力挣扎,显然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。

“你看看我,你看看我,”谭飞把脸凑近了“自己”,他甚至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,“你看我像谁?”

少年谭飞愣愣地看着前方,赵志明也来回地看着两人,突然,他指着谭飞说道:“你们长得好像啊!他简直就是老了以后的你一样!”

仿佛是呼应这句话一样,谭飞看到面前年轻的自己突然露出了极度惶恐的表情。这一瞬间,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。

眼前的世界忽然开始旋转,然后变得一片漆黑,谭飞瞬间失去了知觉。

“铃……”

混沌的梦境开始破碎,谭飞揉着脑袋,翻了一个身,顺手将床边的闹钟按了下去。

等等……

家里什么时候有闹钟了?

谭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,惊讶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,是他的家没错,床,被子,都是一个月前新买的。闹钟……也是半年前在小超市买的,质量挺好的,一直用到了现在。

更多的记忆涌现了出来,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熟悉了,但是谭飞却感觉到大脑开始胀痛,这种胀痛甚至让他难以忍受到浑身颤抖,身上冒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虚汗。

不知道过来多久,胀痛终于消失了,谭飞精疲力尽的坐起身来,一摸鼻子,居然流了不少鼻血。

这是怎么了?看来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了,平白无故的流鼻血还得了?

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,脑海里的记忆涌现,他想起来今天是周末,也不用上班。

说起来,经理在周五晚上又给他交代了事情,然后让他在周一早上答复,还说让他周末好好休息,这是人话么?

万恶的资本家啊……谭飞吐槽了一句,从衣柜里找出洗干净的衬衫,走出了门。

隔壁的五金店老板见他出门,依然和往常一样热情的打招呼:“小谭,出门啊?”

谭飞冲他点点头,夸奖了一下老板的新发型不错,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里,他却仍然莫名的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。

这种感觉从起床就开始,一直挥散不去,也不知道怎么了,可能是早上流鼻血的后遗症吧,不然下午去医院看看算了。

走到熟悉的公园,谭飞将手表调到了跑步模式,开始了晨跑。晨跑的习惯他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坚持,也因此有了还算不错的体魄。

五分钟后,他看到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招手,是林冬雪。这个姑娘和他一样热爱晨跑,两人已经一起跑了一个多月了,无论各种话题都很聊得来。看到了她,谭飞想起了昨晚睡前做的重要决定。

他今天要跟林冬雪表白。

他能感觉到,这个姑娘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儿意思,但是这种事,姑娘家有姑娘家的矜持,总不能让人家表白吧!男人嘛,该主动的时候就得主动。

两人聊了聊最近的新闻,就在谭飞准备鼓起勇气的时候,他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,他拿起手机一看,是他的经理。

“大周末的……”谭飞咕哝道,对林冬雪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,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。

经理第一句话就让他愣在了当场:“董事长去世了。”

谭飞所在的环宇公司,董事长陈泽强虽然已经六十岁,但是身体一向不错,怎么说去世就去世了?

而自己经理的上司,也就是总经理,叫陈烁,另一个身份则是董事长的长子,现在董事长去世,那不就是说,自己经理的上司要变成新的董事长了?

“我……我现在去公司。”董事长去世可是大事,说不定人员都要变更,经理这时候给他打电话,一定是公司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。

匆匆告别林冬雪,谭飞打车直奔公司,一路上心里都在忐忑,可千万别把自己裁了。

但是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,他刚进公司大门,就被通知去人事部开会,他的经理和他一样垮着脸,因为新任董事长陈烁,已经宣布了公司的裁员计划,他和经理都在名单里面。

“这不公平!我要去找董事长理论!”作为一直勤勤恳恳工作、甚至给公司带来了很多效益的优秀员工代表,突然被裁让谭飞难以接受,他不顾经理和其他人的劝阻,直接冲进电梯去到顶层,连门都没有敲,就闯进了办公室。

陈烁正站在书架旁摆弄什么东西,被他吓了一大跳,慌乱的将那东西塞进书架里,怒斥道:“你干什么!不会敲门吗!”

谭飞已经看清了那东西是一个长长的盒子,但是他也懒得管陈烁在干什么,只是大声说道:“董事长!我认为这次的裁员不公平!我为公司出了那么多的力,为什么裁我?”

“你出力?下面的哪个人没有给公司出力?”陈烁哼道,“公司已经是我的了,我说了算,懂吗!你,给我滚出去!”

看着陈烁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,谭飞朝地上啐了一口,摔上门就走了。

他并没有走远,因为他刚刚看到,就在他离开的时候,陈烁的手机响了起来,上面显示了一个“妈”字。

陈泽强刚去世,这小子就跑到公司来装大爷,扶不起的二世祖!现在既然接了电话,肯定一会儿就得走。刚才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个长盒子,说不定是什么公司机密,那么大,他也带不走,肯定还要藏起来。

哼!等会儿我就把它拿走!真想看看这小子回来后找不到盒子的表情!

谭飞躲在杂物间里龇牙咧嘴,等待着陈烁离开。很快他就听到了脚步声,然后是电梯下降的声音。

他也不耽搁,迅速离开杂物间,回到董事长办公室,果然,刚才他重重的摔那一下门,已经把门锁摔的活动了,虽然现在锁上了,但是只需要使劲一推,就开了。

他走到书架前,丝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隐藏的格子,用力一拉,一个长条抽屉就被拉出来了。

里面放着一张纸。

谭飞大喜过望地将纸展开,却发现那既不是支票,也不是合同,而是一个奇怪的图,像是某种机器零件的构造图纸,上面还写着“飞雪商贸采购”字样。

“这啥啊……”谭飞咕哝道,他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态,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,依照图案迅速画了一张图,当然很多地方都是瞎画的,也根本不精细。接着他将这张图放进盒子里,推回原位,而自己将原本那张图纸装在身上,扬长而去。

“啊!”

谭飞猛地坐起身来,喘着气,外面天已经黄昏,他起身来到厨房,倒了一杯水,一口灌了下去。

他梦到了一个男人,一个在他少年时期,就一直纠缠在他梦里的男人,那个男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,一直抓着他的肩膀不放,非常的瘆人。

“怎么老是做噩梦……”谭飞回到卧室,习惯性地看向床头,却愣住了。

我的闹钟呢?

等等……

我有闹钟吗?

但是……为什么我明明记得自己好像买过一个闹钟?

怎么回事?最近怎么总感觉记错事情?难道我要老年痴呆了?

他穿上衣服,准备出门走走,话说被裁员以后,他的积蓄也足够支撑一阵子,倒也不急着找工作,每天都睡到天昏地暗。反而是陈烁那边,明明丢了图纸,却什么事也没有,也没来找过自己,这让拿着真正图纸的谭飞感觉十分无趣。

“出门啊?”隔壁的老板照例笑着问他。

“是啊,你……”谭飞笑着回应,他的脸却一下子僵住了。

他看到老板的手中,正拿着一盒脆皮泡芙,向自己递过来。

“尝尝?新口味,”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他,“我最近刚研究的。”

谭飞转过头,看着旁边大大的“福生甜品”的招牌,心里泛起了一阵的凉意。

他接过一个泡芙,塞进嘴里,清甜的香味实实在在。他想起来了,这不是一家新开的店,这家店已经开了很多年了。

谭飞感觉大脑一片混沌,他无意识的向前走,直到旁边有人叫他才回过神来,向四周一看,已经走到了经常散步的那个公园里。

林冬雪站在他旁边,一脸担忧的看着他:“你没事吧?我刚才叫你几遍都没有反应的。”

“没事……”谭飞看到眼前的女孩,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慰,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冲动,走上前去,一把抱住了她。

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冬雪“呀!”了一声,但是她并没有推开他,反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。

“没事的……”

“嗯……”踏实的感觉终于重新回到谭飞的脑海里,他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地放开了眼前的女孩,然后猛地一愣。

“你怎么了?”

林冬雪的双眼已经流出了热泪,但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,仿佛刚刚经受了极大的喜悦。

“你抱着我,我很开心……”她轻轻地说道,将眼泪擦去,抬起头来看着谭飞。

女孩带着渴望和幸福的眼神一下子击中了谭飞的心底,他忍不住再次伸手,将女孩抱在了怀里。

两人拥抱着,这一刻,仿佛世界都静止了。

良久,谭飞才低声说道:“谢谢你,我也很开心,你都不知道,我今天一大早起来,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陌生了……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……”

“嗯……”怀里的女孩轻轻地说道。

“你知道吗?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刚刚去世,他儿子不学无术,这个公司马上就要毁在他手里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林冬雪说道,“潘多拉的一个元件出现了问题,这来源于二十年前的一次错误,陈泽强想要弥补,就只能尝试回去改正错误,不过,他的大脑支撑不住了,他失败了。”

谭飞轻拥着怀里的人,下一秒,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,猛地将林冬雪推开。

“你……刚才说什么?”

“陈泽强失败了,在他负责的进度里,潘多拉的制造方向已经被改变,如果继续下去,我主将陷入困境,”林冬雪继续说道,“所以……又到了那个时刻了。”

她的小脸上仍然是饱满的笑容,但是此刻在谭飞的眼里,却变得无比的瘆人。

谭飞瞪着她的眼睛:“你到底说的是什么?”

林冬雪缓慢地摇了摇头,伸出了手:“跟我来,跟我来,你会知道一切。”

谭飞惊疑不定的看着她,看着她还未擦干的眼泪和笑脸,从她的眼神中,他突然看到了一种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的情绪。

那好像是……喜欢?或者……崇拜?

非常热切的……喜欢?非常狂热的……崇拜?

谭飞冷静了下来,他终于意识到,林冬雪的身上,好像正发生着某种难以理解的、但是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事情。

“好,我跟你去。”

天色已经黑了。

林冬雪拉着谭飞的手一路向前走,谭飞能够感觉到,她此刻的心情极度的愉快,兴奋,以及……激动。

她的手机不停地响,不停地有消息弹出,而她一边回着消息,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自己,眼神中的狂热已经不加掩饰。

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场地,这里谭飞以前来过,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公园。此刻他发现,这里竟然站满了人,一群一群穿着纯黑色和纯白色衣服,背后和胸口都画着箭头的人。

在人群外围,已经围满了不明真相的市民,谭飞甚至听到了远处有警笛声正在接近。

但是林冬雪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,她解开外套,露出了里面白色箭头的衣服,拉着谭飞朝着人群中央走去。

“主苏醒之日……”

低低的呢喃不断地向四周扩散,两排同样衣服的人抬着半米高盖着灰布的相框,缓缓地朝着谭飞走来。

“这是什么……”谭飞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近,心中突然涌起了某种强烈的预感,似乎在那灰布之下,是十分可怕的东西。

“您想起来了吗?”林冬雪转过头,看着他。谭飞注意到,她口中的用词变成了“您”。

“你们到底是谁?”谭飞后退了两步,看向四周的人。

林冬雪掀起灰布的一角,将它扯了下来。谭飞的瞳孔瞬间睁大。

在这一刹那,天旋地转。

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纷纷在他的脑海中闪过:侦探,艾力,委托,陈泽强,飞雪商贸,清洁工,临水居……

他的大脑最后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字团。

“我一定要再用一次潘多拉,我不想死。”

谭飞猛地捂住了头,发出了痛苦的嚎叫。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。

“您……已经想起来了……”林冬雪眼含着热泪,她从背后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,跪倒在地,一步一步地走到谭飞的面前。

“这是第二次,是吗?”谭飞的呼吸终于缓慢了下来,他抬起头,看着眼前的女性,这张面孔,和临水居报告厅的那张脸合二为一。

“是的……您的第二次……”林冬雪抬起满含眼泪的笑脸。

“为什么是我?”

“因为……只有您可以……承受……只有您可以……制造……”

林冬雪的声音转化成呜咽,强烈的情绪激动,让她几乎难以说出话来。

“你在说什么,我根本听不明白!”谭飞吼道。但是眼前的女孩根本就没有听,她的眼睛里满是热切。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里,都满是热切。

“您现在……不需要明白……您只要知道……整个世界……都是因为您而存在……”

“疯子!”看到他们疯狂的表情,谭飞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,他将手放到了盒盖上,”按照你的意思,我还会经历多少次?”

林冬雪向前匍匐,她将脸轻轻地靠在谭飞的脚边,然后扬起嘴角。

“无数次。”

七  

巨大的演播厅,几十台摄像机对准了台上的两个人。

一个年轻男人左手拿着调色盘,右手的画笔轻轻在画布上面来回飞舞,一副绚丽的画作迅速出现在众人眼前,很快赢得了台下的一片掌声。

连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人,也不停地为他鼓掌。

等到年轻男人终于画完,放下了画笔,画家谭飞才冲着台下微微鞠躬,开始拿起笔。

他只是简单地勾勒,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挥洒,整张画却瞬间变得立体,好像在一片死气中出现了腾飞的灵魂。

他很快就放下了笔,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。台下鸦雀无声,然后响起了更加猛烈的的掌声,仿佛要掀翻屋顶。

另一边,年轻男人神色黯然,他站起身来,对着谭飞鞠了一躬,道:“谭老师,我输了。”

“你没有输,”谭飞轻轻笑道,“我在你这个年龄,远远没有你画的这么好。”

“我只是在年龄上赢过了你。”

画家谭飞继续讲了几句鼓励的话语,指点了一下年轻男人画技的不足,然后在观众的掌声中离开。他走进地下车库,女友已经在那里等他。

“又是一个挑战者?”林冬雪问道,她将谭飞的双手抱在怀里,“冷不冷?” 

她在极力的扮演一个称职的女友,但是谭飞依然能够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浓浓的情绪。

那种包含了无法言语的渴望,的热切。

“真的很神奇,是不是?”谭飞自顾自地说道,“我只是对着那个少年说,你以后一定要学美术,你会成为美术大师。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过后,真的都变了,我的大脑里多了无数绘画的记忆,我真的成为了美术大师。”

林冬雪低下头,小心翼翼地按摩着谭飞的手指。

“而我付出的代价是,流一点鼻血,头昏脑胀几个小时,相比我得到的,这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。”

“只有您能……”林冬雪小心翼翼地说道,“只有您能承受……”

“未来的我,还跟你说过些什么?”谭飞抬起林冬雪的下巴,看着她。

“您……”林冬雪的脸色变得绯红,“您会知道的,到了那一天,您就会知道的。”

谭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扭过了脸。

“以后不要再说您了。”

“……好的。”

一切都仿佛是顺理成章。

谭飞很快便带着林冬雪回了家,也很快便去她家见到了她的父母。他假装看不到岳父岳母深藏在眼中的情绪,如同普通人一样跟他们寒暄。

一切都看起来其乐融融。

一年后,谭飞的小女儿出生了。

繁忙的育儿工作让谭飞几乎忘记了“潘多拉”的存在,在天使般的女儿的陪伴下,林冬雪也逐渐变得正常了,一家三口经常在周末的休息日,去附近的景区玩耍。那些遥远的记忆,真的好像做过的梦一样,逐渐变得不真实了。

有时候,谭飞会想,之前那些事情真的是他经历过的吗?真的存在吗?人本来就经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,那些事情,会不会就是某天他做过的梦境而已呢?

而每当这个时候,林冬雪就会笑着反问他:“你觉得呢?”

女儿蹦跳的身影是如此强烈的存在,谭飞的心中无比的踏实,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安定。

直到女儿五岁生日的那天,他开着车,带着刚买的生日蛋糕往家赶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。

前方的绿灯变红,谭飞停了下来,他转过头,和林冬雪和女儿聊着天,没有注意到对向车道里猛然冲出来的那辆车。

那辆车直直的越过了马路中线,撞到了路中央的台阶,这让它立即失去了平衡,翻滚着朝着谭飞冲了过来。

谭飞回过头,只看见一片黑沉沉的乌云,他下意识地弹起身,想要护住妻子和女儿。

但是这并没有用。

车顶瞬间被压扁,连带着林冬雪和他可爱的女儿向座位下面压过去。车身的钢铁如同破碎的纸壳,一大片直插进了林冬雪的背部,鲜血喷溅了谭飞满脸。

而他可爱的女儿,随着他撕裂的右手,已经和车底粘连在了一起,完全看不见了。

“不……”谭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,他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手,想要往前触碰林冬雪,然后他才发现,左手已经被一根铁条插穿了。

他的喉咙开始涌出鲜血,视线逐渐变得模糊,然后他看见,林冬雪抬起满是鲜血的面庞,朝着他微笑。

在她的怀里,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。

刹那间,无数遥远的记忆再次出现在谭飞的脑海里,混合着眼前林冬雪满是鲜血的笑脸,谭飞的心脏狠狠地沉了下去。

“你早就知道……会发生……是吗?”他含糊不清地问道。

“是……因为……我经历过……无数次……”林冬雪的眼泪流了出来,这一次,她的眼中不止有热切,还有浓的化不开的不舍。

“我们一起……经历过世间万物……但……但是……”

“我爱你……永远爱你……”

她掀开了盒子,无尽的光芒笼罩了谭飞。

“第650个零件。”

谭飞将手中的图纸对着光线照了照,然后塞进了一旁的文件夹。在他的大脑里,已经记下了这个零件的样子,但是很麻烦的是,能够制造这种零件的材料才刚刚被开发出来,距离能够使用还要很久。

“如果在十年前就对这种材料进行开发,那么现在的技术,差不多足够制造出我需要的零件。”谭飞用手指捏了捏额角。

“十年前……找谁去做呢?”

“铃……”闹钟响了,谭飞坐起身来,整了整衣服,他下午还有一节课,要给一群毛头小子讲解时空的构成,这种事情他平常只能照本宣科,因为但凡他想引申出一点点其他的内容,那些人立马就会变成听天书。

不过现在无所谓了,因为零件的关系,进度已经受到了阻碍,他必须扫除这个阻碍,才能往前走。

所以他不能继续在这里消磨时间了,今天的这节课,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谢幕。

“咦……今天听课的人好多啊?”一个抱着书本的女学生,惊讶的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人涌进旁边的教室,甚至站满了走廊,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,激动,以及……渴望?还是期盼?

“这个老师的课这么受欢迎吗?”女孩来了兴趣,她费力的挤进教室,看向讲台,只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儒雅男人。

“所以,时间到底是什么?”谭飞看向下面的人群,“从本质上来讲,时间是不存在的,我们所说的时间,只是因果的载体。”

“如果时间不存在,那这一秒,上一秒和下一秒,又是什么呢?”有一位男学生举手。

谭飞笑了笑:“这位同学,请你想一想,当你脑海中有上一秒这个概念的时候,是不是因为你本人已经处于‘下一秒’之中呢?上一秒之所以存在,就是因为‘这一秒’已经是固定无法改变的事实。而正是这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,让你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。你以为有上一秒才会有此刻,但其实是因为此刻已经确定,才有上一秒的存在。你以为的因,其实是果,而你以为的果,其实才是因。”

“哦……”男生思索着坐下。而谭飞环顾四周,看到那一圈一圈围满的人群时,他轻轻地笑了笑。

“今天大家都非常幸运,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可以改变时间的仪器,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往前来看看。”

他冲着旁边招了招手,那里立即站出来一个年轻的女性,她脱下外套,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长袍,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,恭敬地朝着谭飞送了过去。

“放在讲台上吧,”谭飞微笑道,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,“大家可能还不知道,这个盒子,是由很多年以后的我制造的,是我用来穿越时间的机器,不过可惜的是,只能向前穿。”

他的话引起了现场的一片笑声。

“为什么是未来的我呢?因为这里面的零件很多,现在的我对它还不够了解,所以还造不出来。”谭飞一本正经。

“如果你现在还造不出来,那这个盒子是从哪来的呢?”有个女孩边笑边问。

“问得好,”谭飞拿起了盒子,“正如我刚才所说,时间是什么?是因果的载体,在未来,在我把时间机器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起,因果出现了倒转,时间从此形成了一个闭环。盒子制造好的那一刻成为了时间的原点,同时也成为了终点,从那一刻起,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不确定的存在,混沌的状态,因为闭环中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。只有这个盒子,是这个闭环世界中唯一确定的存在。这个盒子存在于闭环世界中的任何一刻,只要知道盒子被制造出来时的具体位置,就能找到它。”

女孩瞪大了眼睛,眼神中满是迷茫。

“无数人使用过这个盒子,在认识我或不认识我之前,”谭飞接着说道,“但是使用次数一旦过多,就会对大脑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,甚至会死。而且他们渐渐发现,无论穿越多少次,无论是让自己变得功成名就,还是默默无闻,他们都无法到达未来——时间在盒子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停止了,越接近那一刻,整个世界就会越来越迟钝,最终所有人都会变成静止的雕塑,除了我。”

“好像讲故事啊……”一个男生忍不住说道。

女孩却被吸引住了,继续问道:“那怎么办呢?”

谭飞看了看两人,微微一笑:“那就只有尝试,不断地尝试,这中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,但是他们的尝试没有任何作用。直到他们找到了我,发现只有我,能够承受穿越带来的后遗症,也就是说,我可以无限次的穿越回过去。”

“无限次……”女孩瞪大了眼睛,“那不就是说,你是永生的吗?”

“可以这么说,”谭飞扶了扶眼镜,“无限次的穿越,意味着我有无限的时间,能够获得无穷无尽的知识,在这个闭环的世界里,我有着和他们显著的区别,这也让他们意识到,也许我的存在并不是偶然,我和盒子一样不受这个闭环世界的约束,只有一种可能,那就是——盒子是我制造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“除了我,没有别人,”谭飞看着眼前的盒子,“这个机器的设计太过于先进,就算是他们中的任何人,学到了几辈子的知识,也难以理解它的复杂结构。只有我,我可以在无尽的时间中学习,一点一点的了解,直到完全了解的那一天,我就可以制造出一个新的盒子,将时间拨向前,打破这个闭环世界。”

“老师,那你不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吗?”一个男生举手。

“可以这么说,”谭飞点头,“越接近闭环时间的终点,就会有越多的人能够明显感觉到世界的迟钝,经历过那种迟钝又穿越回去的人,后来都这么叫我。”

“哦……”女孩点了点头,她忽然一愣,指着谭飞哈哈笑了起来,“老师你说的好真啊!我刚才都相信了!”

“当然是真的了,”谭飞点点头,环顾四周道,“大家看过来啊!我马上就要打开盒子了!看!这边有三个旋钮,是用来调节日期的,大家注意观察,我接下来是怎么回到过去的!看完以后,每个人写一篇两千字的感想发送到我邮箱!”

整个教室都哄堂大笑起来,在笑声中,那些围成一圈又一圈的人们开始脱下外套,露出里面黑色或白色的长袍。

“我会记住你们的,各位,”谭飞冲所有人点头致意,“再见了,如果,还能再见的话。”

在所有人或笑或闹,或戏谑或热切的目光中,谭飞缓缓伸出手,掀起了眼前的盒盖。

“老板,人来了。”

赵志强看着眼前这个人,他带着帽子口罩,但是眼睛看起来有些熟悉。只是公司的杂事已经够多了,赵志强已经不想再去猜测这是谁了。

“如果你又是哪个亲戚,要来借钱的,那也别怪我把话说的不好听,”赵志强喝了一口茶水,“你也看到了,这桌子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,全都是事儿,我虽然开了个公司,但是欠了一屁股债,根本就没钱。别说你们来找我借钱,我自己还得舔着脸去找银行借钱呢。”

来人摇了摇头,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,他将沙发旁边的抽屉拉开,拿出来一盒饼干,撕开口,扔了一块到嘴里,露出陶醉的表情。

“嗯……我记得就放这儿……想了二十年了,就是这个味儿!好好的怎么就停产了呢!”

“你谁啊?谁让你拿的?”赵志强顿时火气来了,这人是真没礼貌,哪有进门就自己拿东西吃的?一个不知道哪儿的亲戚而已,真当公司也是他的了?

来人放下饼干,笑了笑。

“让刘力先出去,关上门,我有话要给你说。”

“行!我倒要看看你想干啥!”赵志强“哼”了一声,挥了挥手,一直站在一边的年轻人立即退了出去。

来人慢慢的走到了赵志强的桌前,摘下了帽子和口罩。

赵志强顿时一愣。眼前这人,这张脸,怎么这么熟悉?

是谁啊,这么熟悉的话,应该是比较亲的亲戚吧,看年纪也不小,我爸那边的?还是……

他的大脑突然轰的一声,端水的手顿时一抖。

因为他突然看见,这人的嘴唇下面有一个痦子。

这个痦子,他再熟悉不过了,他每天照镜子,都要看好几遍,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去医院修掉,免得影响面部美观。

“你……”赵志强的声音也开始发抖,因为随着这个痦子的发现,他在眼前这个人身上,看到了更多熟悉的特征。

“眼熟吧?呵呵……”来人笑了笑,“喝点水,咱们慢慢说。”

“你,你到底……”赵志强抖抖索索的端起水杯,脑子却不由得乱了起来。

不可能吧?这怎么可能?

眼前这人,难道真的是……

还是说,新型骗子?

想到这个可能,赵志强顿时不抖了,他掏出大哥大,准备报警,却被来人一把按住了,然后,来人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。

听了这句话,赵志强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,瘫在了椅子上。因为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秘密,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,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。

“你怎么知道的?你到底是谁?”

来人拿起饼干,再次吃了一块,斜眼看了看他:“这不是显而易见吗?你说谁会知道这件事?”

“不可能,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!”赵志强摇头。

“刘何水的合同不能签,他两个月以后就跑路了,现在签,会给公司带来重大损失。”来人说道。

“啊?” 赵志强一下子没转过来弯。

“李明路是个人才,别犹豫了,把他招进来。” 

“刘力不错,机灵也可靠,好好培养,以后能给你分担很多事儿。”

来人不紧不慢的说着,很快就将赵志强手头上焦急烂额的事说了个遍,听的赵志强心头掠过一道又一道滔天巨浪。

这些事情中,很多都是商业机密,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?

难道,他真的是……

这怎么可能?这怎么可能啊?

“这些事,以后还有机会说,毕竟我是第一次来,我的身体状况,还能来个两三次,”来人把手中的饼干吃完,擦了擦手,他的身体忽然闪烁了一下。

“看来已经改变了啊……估计我马上就要消失了,”他的语调忽然变快了,“捡要紧的事说,今天下午,会有个重要的人来见你。”

“啊?”赵志强被他突然的变化弄的摸不着头脑。

“他非常重要,他的话,你一定要认真听。”来人凑近赵志强,盯着他的脸。

“什么重要的人?”赵志强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。

“你以后会知道的,”来人的身体又闪烁了一下,他的语调更快了,“你现在也该明白了吧?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,而他,是你我的未来。”

“你……”赵志强还想问,但是眼前的人忽然又闪烁了一下,瞬间消失了。

赵志强愣了愣,然后猛地起身,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,又去拉了拉门锁。

“消失了……”过了良久,他才喃喃的说道。

他的眼神中,慢慢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,像是激动的震撼,又像是热切的狂喜。

谭飞摘下眼镜,小心翼翼的开始打磨眼前的零件。这很不容易,需要他拾起十二分的专心。

好在经过多年的练习,他的手已经足够稳当,稳到哪怕是这种精巧程度的零件,也不会让他的心中产生一丝涟漪。

接下来就是组装。图纸的每一部分都已经被他拆解下来,对待它们,谭飞已经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。

组装的过程是无聊且漫长的,但是谭飞早已经习惯了漫长。

而且,和他所经历过的无聊相比,眼前任何存在的事物都会变得十分有趣。

谭飞操纵着微型的机械手臂,在上好最后一颗头发丝大小的零件后,机器便完成了。这些超越时代的零件,经由他,和他们,在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准备,在各种领域里进行布局,花费了无数的金钱,经历了无数次的改良,终于在此刻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

喔,不对,还有最后一个步骤,把机器装进盒子里。

就在他进行这一切的时候,外面又有人死去了。对于他们的死,谭飞并不在意,因为现在的时间,是属于过去的未来,而过去的未来都是不确定的,都是可以改变的。

只需要稍微改变一点点过去就可以。然后,失败会变成功,癌症会变健康,死亡会变生存,一切都会变化。

这听起来很容易。

于是很多人不满足一点点的变化,他们想要改变更多。

那自然的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。

但过多的改变会影响到其他无关的人。如同链式反应一样,一个人的变化,会导致成千上万个人的过去出现变化。

而如果是多个人同时进行改变,那这种连锁反应就会像汹涌层叠的浪潮,看起来永无休止。

这很麻烦,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隐患。但人的欲望就是如此。

而他们改变的过去多了,相对的,他们未来改变的记忆就更多了,他们脆弱的大脑,在一瞬间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改变。

正如林冬雪所说,在经历过这么多的尝试后,大部分人都已经明白,只有谭飞,只有谭飞能够承受盒子所带来的后遗症。

只有谭飞,只有谭飞能承受。

谭飞小心翼翼地将机器固定,放进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盒子里,这一步骤也要十分注意,因为盒子内部十万三千五百多个齿轮必须要严丝合缝,否则机器将无法运行。

但是对于谭飞来说,这一步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够做到。他已经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失败了,他对每一个地方都已经了如指掌。

他不仅仅是他自己,他现在是无数个他的集合。在无限的时间里,他已经懂得了一切,学会了一切,掌握了一切。

所以,只有他能制造。

而这一次,他会成功。

一切都是为了现在,他所经历的所有。

他和他们,所经历的所有。

谭飞抬起头,望向窗外看不到边际的静止的人群,他们都是自己的信徒,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双热切的眼睛。他们只剩下了这样一双热切的眼睛。他们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。

他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刻。

只是,这再也不会惊起谭飞心中任何一丝波澜了。眼前的一切他都经历过。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一刻。无数人用无数的方式,将他引到了这一刻。

从这一刻起,未来就确定了,无论过去再怎样改变,这一刻都不会改变,因为这一刻是因,是一切的开始。

而未来的未来,也从这一刻起开始铺展,虽然还会再经历无数次的改变,但在永恒的时间里,一切混乱最终都会尘埃落定,最终会留下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。

而这也正是他,和他们,所为之期待和努力的。

他轻轻地移动机械臂,眼前的机器内部缓慢地散发出一层层奇特的光芒。

就在这光芒即将扩散到外部时,“啪”的一声,谭飞盖上了盒盖。

潘多拉,完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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